螭傩

说起看星星，人们似乎总是第一个联想到夏天的夜。 

黄少天最喜欢那种满天繁星却又离奇地见不到月亮的夜空。不知怎的，月亮总会使他感到些许并不存在的威压，这有点像中学时代上自习课，虽说是可以悄悄地做任何事，却总躲不开“班主任可能在看监视器”的心理压力。与之相对的，满天星辰间寻不到月亮的影子会莫名让他安心。这样合他心意的夜晚往往出现在夏天。出了屋子，在小院的秋千上或者更远的草地上坐下，向后倾斜着身子舒服地仰起头，一切都是可爱的。不光是惬意，黄少天不止一次想，这大概就是他对于“美好”的定义了。 
可是能享受到此等“美好”的机会并不多。客观原因固然多，黄少天主观的原因也不在少数。兴致总是来得突然，而有兴致的时候又未必遇得上这样的夜。 

而现在尤其如此。 

黄少天已经在这个小小的绿洲里呆了几个月了。这里荒无人烟，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戈壁滩。他将在这里完成为期一年的科考。这儿几乎不具备现代设施，破落得很，跟外界相比好像足足落后了几个世纪。无趣磨光了他的兴致，他每天睡得极早。戈壁滩的昼夜温差大得可怕，没谁会愿意亲身体验这里的夜。唯一能让他高兴一点的是，研究院给他分配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搭档，而这个搭档恰好是他要好得不能再要好的朋友。 

喻文州的作息更像是一个退休老干部该有的，黄少天一直好奇为什么在这种环境恶劣的地方喻文州仍然能坚持每天木桶泡脚紫砂壶泡茶的生活方式。这不光是与他们所处的地方画风不符，这和喻文州本人外在的画风也严重不符。喻文州其人，二十来岁，眉清目秀，笑容可掬，绝对能迷倒众多青春期少女的存在，谁能想到这么个能充当青春偶像剧男主的人私底下已经提前进入了老年生活。因为现阶段与他共处一室的时间骤增，黄少天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睡眠工作时间也跟着健康了不少。 
不过这也侧面反映出了一点：即使是和喻文州一起，脱离了现代科技的黄少天还是感觉浑身不舒服，以至于每天消耗大量的时间跟着喻文州养性修身——这样的生活要在以前，对他来说无异于受刑。 

戈壁滩的夜似乎要比在家时来得早一些。黄少天用一根铁钩子拨弄着铁炉里的碎炭，火星随着火焰窜起来，映红了黑乎乎的小屋的一隅。喻文州给土豆削了皮就出去了，黄少天精神疲乏，也没过问，他在一只又小又破的锅子里加了水，拣几个土豆丢进去，然后把锅放在炉子上。说实话土豆他早就吃腻了。日复一日地煮土豆，最终目的仅仅是填饱肚子。他不奢望能有别的什么来改善下伙食，但是实话讲，他想吃肉。 
围着炉子还算暖和。黄少天拉拉棉衣，伸长了腿去蹭铁炉散发出的热度。在这样的冷天里有这么一个暖炉烤着是件幸福的事，黄少天呆了没多久眼皮就沉重起来。 
在他打了不知第几个哈欠的时候，屋子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凛冽的风顺着门缝挤进来，扑打在黄少天脸上，霎时就让他清醒起来。喻文州敏捷地钻进来关上门，将低温和妖风通通隔在了外面。 

“吃饭吧，吃完带你看个厉害的。”喻文州解下围巾挂在一边的衣帽架上，边搓搓冻红的手边挨着黄少天在火炉旁的矮板凳上坐下。黄少天兴趣缺缺。在这里发现的再厉害的东西也不过是他们科考的成果，最终还是要变成枯燥的文字和缺乏真实感的图片。况且这么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发现再厉害的东西也注定不是什么能引起人兴趣的东西。喻文州注意到这点，悄悄凑近黄少天，在他耳畔轻声道：“你肯定有兴趣的。” 
话是这么说，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黄少天是不会往心里去的。倒是喻文州的气息蹭得他耳边痒痒的，让他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们胡乱解决了晚餐，黄少天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个严实，整个人球似的行动不便。即使这样，在接触到屋外裹挟着细微黄沙的冷风时他还是打了个哆嗦，随即便萌生了退意。喻文州扯扯他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不去后悔哦”。黄少天眼睛湿漉漉的，只觉得喻文州的眼睛比往常闪亮了好多。他忽的来了兴致。他想起了夏天夜晚的小花园，柔软干燥的草坪，不甚吵闹的虫鸣，冰镇的西瓜汁和满天的星星。 
喻文州拉着他跑了起来，黄少天有些恍惚，只是跟着节奏费力地奔跑着。他们穿过绿洲边际稀疏的树林，一直跑到广阔无垠的戈壁滩上。喻文州放开黄少天的胳膊，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黄少天被风吹痛了脸，他用手套与袖子之间裸露的一小片皮肤蹭蹭眼睛，被风刺激出的泪水在脸上糊了一片。 

本就是冬天，戈壁滩上又毫无阻拦，云彩被肆无忌惮的风赶出了这片天空，漆黑的天幕展开在他们身后，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黑得纯粹而不做作。喻文州张开双臂，将他身后的夜空展示给黄少天。黄少天又揉了揉眼睛，只看见有什么在喻文州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视线短暂地模糊，又飞快变得清晰。这一刻风声仿佛静止，万籁俱寂，只有闪烁着的数不清的星星——比他过去看到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多都要亮。天很远，星星却很近，好像伸出手去就能触碰到。天上没有月亮，是他定义里头最美好的夜晚。 
于是黄少天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握住喻文州的手，喻文州又回握住他的。手心的温度被两层毛线的手套阻隔，两只没有直接接触的手拉在一起，毛茸茸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暖洋洋的，就是戈壁滩的烈风也无法驱走这片热度。 

“虽然不如夏天的晚上来得清新，但不可否认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星夜。”黄少天抬起另一只手，张开五指，似乎是想把星星抓下来一把收进包里一起带回去。 
喻文州轻声笑了笑，不经意地哈出口白气。“但是这不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星夜。”他柔声道。 
黄少天疑惑地转向他。喻文州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了手机，正挡在面前。黄少天这一转，刚好对上手机背后的摄像头。喻文州在他尚未反应时便然后按下了拍照键，将生成的图片展示出来。 

照片上黄少天黑色的眼瞳里映满了光点，是天上星星的倒影。 

“看，”喻文州用左手扣紧黄少天的右手，“这就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星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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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活我找不回之前的画风了